十万腾讯人,自救1000天
作者 |??藍字,來源? |? 藍字計劃
“在騰訊就沒有生活,真的是理應如此?”
5月29日凌晨1點39分,一條發布在騰訊內部論壇KM的帖子,猶如沸水潑油,炸出了三萬多只鵝。
這位匿名提問者控訴道:在IEG旗下光子工作室(“和平精英”是其代表作)的家屬,加班已經常態化。
“這種生存狀態真的正常嗎?”一位憤怒的妻子,點名責問相關部門:對加班嚴重的部門能否進行警告甚至強制措施?
這條發布在周六凌晨的帖子,迅速得到了五十多條跟帖,有人勸樓主用腳投票,也有人調侃“都已經這么拼,為什么做不出《原神》”。
最多的人點贊的一條回帖痛陳,個人的苦難不能全部歸因于自由的選擇。
換言之,在泥沙俱下的大環境,用腳投票的可行性并不高,對比外部,騰訊尚不算是最“卷”的級別。
一周過后,光子工作室發布新規:
1.周三健康日全部門下午六點下班;
2.其余工作日必須晚上九點前下班,特殊加班人數封頂10%,違規團隊下周集體六點下班;
3.全面雙休,特殊加班人數封頂10%,違規團隊未來一個月不得加班;
4.禁止周末連續兩天加班。
如此明確、嚴苛、不留余地的規定,在騰訊公司史上,實屬罕見。
列寧說過:“堡壘往往最先從內部攻破”,這并不是KM第一次推動騰訊做出這樣的決定了。
馬化騰也說過:“很多病都是自救,沒有人能幫你。”
2021年4月,馬化騰出現在騰訊集團內部一年一度的戰略見面會上,那天他和騰訊員工談了很多內容,包括回應了對他腰部舊傷的擔憂,他認為無論是自己,還是騰訊,只有自己可以拯救自己。
01
“騰訊病歷”
時間軸擰回2018年8月12日,至今已1000天。一篇題為《五問!騰訊哪些大公司病讓你不吐不快》的檄文,出現在騰訊公司KM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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KM,是騰訊公司內部論壇的產品,像是企業版“知乎”,員工們可以匿名提問或暢言。在內部說法里,就連馬化騰都不能看到匿名員工的真實身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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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位自稱老鵝(騰訊人自稱為鵝)的匿名員工,以KM發帖的形式公開上書——“我覺得騰訊病了,而且很重,到需要動大手術的地步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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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位匿名老鵝列舉了幾年工作中觀察總結的騰訊“大公司病”,簡而言之:
1、我們對匯報、PPT、評獎和分享的重視,甚至超過了工作本身;
2、微信群越拉越多,群里真正解決問題的人越來越少;
3、專家越來越多,高質量創新反而減少,職稱淪為養老院;
4、戰略缺“大將”和“軍長”,中高層權力板結;
5、規則屢屢突破,價值觀搖擺,公司早期優秀文化面臨稀釋。
以上這條被稱為“病歷”的帖子中,發帖員工痛陳在過去幾年,內部備受詬病的“賽馬機制”、“組織臃腫”、“權力板結”和“形式主義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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比如描述公司內部“形式主義”背后,對應“疊羅漢”的怪現象:副組長向組長,副總監向總監,助理總經理向副總經理匯報,本來公司七個層級已經夠多,現在官僚系統還在大膨脹七層都不夠用了,“只能用起隔板,充分利用夾層隔板看似很薄,可堅不可摧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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帖子結尾,匿名老鵝甚至公開向管理層喊話:中高層愿不愿自我解剖?有沒有魄力自我手術?敢不敢壯士斷腕?能否接受能上能下的流動?愿不愿意放下山頭齊心協力補上船底的漏洞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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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條帖子閱讀量了停留在64554次,當年騰訊財報數據顯示共有4萬6千名在冊員工,意味著每個鵝廠人都讀過這篇“檄文”帖子,還有人在反復不斷瀏覽閱讀了帖子。KM論壇里人潮涌動,“五問”騰訊的大討論還在持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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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條激烈的“檄文”帖子下方,還有不少員工實名邀請同事參與討論回答,被邀請的同事有Ponyma、Mark和Xidan等,他們分別是馬化騰、任宇昕和奚丹。
02
大討論足足持續了一個月
翌日,騰訊集團總辦領導、集團高級副總裁奚丹回復了“五問”騰訊這張熱帖,他認為不少觀點也很到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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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代表總辦給你點個贊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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奚丹在回復中,承認大企業病已經成為騰訊最大的挑戰之一,現在確實也到了要更加正視,并且拿出決心和行動的時候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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總辦領導一句表態激起萬重浪。有企業文化部門員工干脆實名提問,一條《騰訊大企業病“五問”火了,談談你最想公司改變的一個痛點?》帖子成為了自我批評的新陣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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談痛點中,最高贊的質詢來自于一位技術副總監。
他痛陳鵝廠沒有CTO,自從2014年騰訊創始人之一張志東卸任后,騰訊CTO的位置空置至今。
長期以來,騰訊奉之金科玉律的“賽馬機制”孵化出競爭成果的同時,也衍生出“重復造輪子”的詬病。
騰訊前CTO張志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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騰訊人也不是非要一個CTO,就連呼聲最高的創始人之一、前CTO張志東在也公開回應稱,自己不會重回公司業務一線,相信騰訊會孵化出新生力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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癥結背后是公司發展到了一個巨大體量,公司部門墻成了阻止公司前進的巨大阻力,萬眾期待CTO能夠打破這種困局——“技術缺乏長期規劃布局,我們技術配得起騰訊嗎”、“對基礎研究領域投入嚴重不足,追求中短期利息”、“找個CTO,讓技術成為社會進步的階梯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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實際上騰訊沒有CTO已經很多年,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備受詬病。有內部員工坦陳:所謂沒有CTO的吐槽,背后是騰訊人對改變現狀的渴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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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討論足足持續了一個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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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個月之前,“五問”騰訊緣起,不斷挑戰著幾萬騰訊人的神經,騰訊人試圖在KM上問個清楚,究竟我們哪里做錯了?
憑借著匿名的承諾,騰訊員工甚至拋出了《十省騰訊,公司到底怎么了,到底該關注什么問題》,直斥騰訊方向不明、管理地盤化、唯老板需求、干部甄選黑盒化...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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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老騰訊人印象中,一向“佛系”的騰訊員工很少會情緒激烈,這次討論的各種語氣——太不客氣!
不過,總辦領導再也沒有出面回應。
03
凌晨6點14分“對自己動刀”
事實上,在這場大討論之前,騰訊總辦早已預料到這種局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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據一位騰訊不具名的親歷受訪者描述,他在大討論期間,收到公司內部一個特殊調研團隊邀請,參加了一場騰訊集團濱海總部35樓的小型閉門討論,窗簾和門緊密,參與人員囊括了騰訊老員工、騰訊新員工,甚至有從其他同行處跳槽過來的資深“新鵝”。
“你可以談任何關于騰訊的看法,尤其歡迎批評,你的領導和同事不會知道”,調研團隊保證。
這位受訪者回憶,現場每個人針對自己和公司的“批評”近乎開罵,議題集中在KM大討論議題的具像化——大家都舉了自己的例子,試圖證明這些“批評”與“自我批評”真實存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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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批評意見”會被如實記錄,直呈總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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實際上早在2017年年底,騰訊核心管理團隊便著手調研,試圖“診斷”自身,并且意圖進行騰訊公司史上的第三次組織架構變革。
“對自己動刀子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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KM大討論一個月后,2018年9月30日,馬化騰在凌晨6點14分內部發出全員公開信,正式宣布組織架構升級,史稱“930變革”。
之所以踩點凌晨6點14分,因為那是當天深圳氣象臺公布的日出時刻,意味深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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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30后騰訊的業務架構
組織架構升級與變革帶來的變動,甚至“硝煙”,但是“930變革真的”湊效了嗎?
騰訊KM上有跡可循,鵝廠人在結束了“五問”、“十問”甚至“天問”騰訊之后,提問陸續投射了新的變化,時間進入2019年,關于35歲焦慮、人到中年的討論逐漸浮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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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把老員工等同于沒有創造力的貶值人,是否是一種輿論陷阱》、《35歲面臨職場危機,應該怎么度過》、《鵝廠針對年輕員工發起的英才計劃實施以來,進展如何》...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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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組織架構變革官宣后的一年多時間里,騰訊KM上關于年齡焦慮和個人出路的討論突然暴增。有一位匿名同事實在忍不住直問:“看了公司各種35歲的帖子,是不是之前所謂的年輕化,反映了公司產業升級失敗的一個縮影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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騰訊第三次組織架構升級協調整合全新事業群、全面拉開產業互聯網戰略背后,所帶來的在人事組織上的“升級”,就是強化“干部能上能下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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內部關于35歲焦慮、中年危機的帖子,某種程度上來源于此,屬于組織架構變革的投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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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4
當有權者被打破了“鐵飯碗”
“930變革”近一年后,騰訊內部正式發布《騰訊管理干部能上能下管理辦法》,這意味著之前在KM大討論中備受批評的“權力板結嚴重”,深深刺痛著騰訊上下幾萬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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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干部能上能下”并非騰訊獨有,亦并非新提法。事實上,我們從較權威信源得知,騰訊公司從2012年8月便正式推動了這一政策。
930戰略升級和組織變革成為這一政策原則的“催化劑”。
自2018年9月30日開始,騰訊花一年時間,完成了10%的中高級管理骨干的“能下”,通過制度設計,這個“能下”比例每年被劃定為5%,意思就是每年強制淘汰5%的管理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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藍字計劃觀察到,騰訊知名員工網友Tegic便公開描述了自己身邊好幾個朋友面臨“被降職”。
Tegic在聊天記錄中安慰“被能下”的中高干稱:“把你們這些占著茅坑不拉屎的老家伙干掉,感覺我司又有希望了”。
有一組數據可以提供支撐:騰訊公司自930戰略升級和組織變革后,推動青年英才晉升綠色通道,新晉升了35歲以下的年輕中干若干人,占當年所有新晉升中干的比例超過40%;新晉升30歲以下年輕總監首現;新晉升的組長中28歲以下年輕組長總量增加近2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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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能下”之后,出現“能上”,這也許才是騰訊人開始內部討論“老齡化”的真正原因。
與其稱KM上騰訊員工對“中年危機”的討論是“年輕化焦慮”,不如說這是騰訊診斷“組織初老癥”和“大企業病”的一道猛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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員工們在內部KM的吐槽焦點,隨著騰訊自身的改變而發生這潛移默化的變化,很少人會穿透一張張內部帖子,發現鵝廠正在起變化。
騰訊活水計劃介紹漫畫《小T轉崗記》
騰訊的To B戰略進度也以同樣的姿勢,開始深入每一個鵝廠人的思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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隨著“騰訊究竟有沒有To B的基因”討論開始,騰訊人開始越來越多地思考,究竟能不能從原來的消費互聯網業務領域的成功,同樣實現在產業互聯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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KM的帖子充滿了騰訊人的To B焦慮,其中一張熱帖回收了一大堆“930變革”后,一線業務的真實故事,讀起來“觸目驚心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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比如之前從來不用駐場陪同客戶的程序員,因為開始服務甲方,竟然需要駐扎在客戶公司度過618、雙11甚至春節這種節日,“最后還被客戶陪著過了自己的生日”;
有的售后員工因為經常幫客戶解決問題,猝不及防收到了不得拒絕的答謝紅包,拿著錢不知所措;又比如不少曾經在鵝廠內部備受寵愛的產品團隊,開始產生被要求給客戶道歉的恐懼所支配,惶惶不可終日......
這些都是產品為王、生于消費互聯網的騰訊人轉戰產業互聯網的陣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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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5
一個關于英文名的2B大問題
出人意料的是,關于鵝廠人叫什么花名,在KM上就上升為一個事關企業發展的戰略議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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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直以來,每個入職騰訊公司的員工,都會起一個屬于自己的英文名,即使連馬化騰(Pony)、張志東(Tony)、陳一丹(Charls)這些公司創始人也不例外。
這種英文名文化,和阿里巴巴每個人都起武俠花名類似。外界解讀認為,這種起名文化符合互聯網公司的企業性格——平等民主處事、減少層級隔閡、便于跨部門合作。
隨著戰略升級和組織變革的推進,是否直呼英文名的企業文化備受挑戰,工作中越來越多出現稱呼“X總”和“老板”,被一些員工認為是對騰訊價值觀的變相稀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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KM上開始陸續出現質疑:“關于同事間的稱呼,X姐、X哥在漸成主流嗎?”、“公司上下級稱呼X老板和X總越來越多,這和五六年前以英文名互稱變化挺大的!”、“拒絕慣性叫‘總’,人人都敢PK!”、“騰訊越來越社會了嗎?上下都是叫老板和總了?”...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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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種全新的聲音出現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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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言必稱總和老板,是我們2B業務的需要和順應潮流的體現”,不少騰訊員工表示某種程度能能夠理解稱呼習慣的變化,有一線的騰訊云銷售就解釋稱,他們去跑政府客戶、國企客戶的時候,對方特別在乎你的稱謂是什么:——是X總?還是小X?
這是個問題,還是個“2B(To B)”問題。
類似轉戰產業互聯網后,業務領域變化帶來的沖突故事,被越來越多地出現在內部KM上。某個大客戶的云服務出現問題,三家云服務巨頭同時維修,風格各異:A家噓寒問暖服務到位、H家人海戰術激情在線,而騰訊云團隊只派了幾個工程師到現場,盡管后端整個團隊密鑼緊鼓解決問題。
中國最大的煤礦企業,使用企業微信進行管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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盡管騰訊云最終能夠為客戶解決問題,但是卻得不到客戶的理解和認同,因為只派幾個人到現場,場面看起來太不重視了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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騰訊團隊覺得很委屈,心想我們目標是為客戶解決問題,沒必要的排面只是形式主義。
但這就是“2B(To B)”的現狀,如何全方位地服務客戶,包括照顧客戶的心態,也許都屬于產業客戶服務的關鍵,這與騰訊人之前埋頭苦干,產品為王的經驗大相徑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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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些故事和沖突背后,都凝聚總結了騰訊在“930變革”之后的陣痛和改變,化作一張張的帖子,浮現在內部KM上。
表面上彌漫這吐槽、不解甚至憤怒,但實際上都沉淀成了騰訊轉型陣痛期的養料——自我批評,自我反省,自我進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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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過,精明的騰訊員工們最近發現了一個小秘密——和總辦領導一樣的英文名,又開放可以注冊了,比如說你也可以把英文名起作Pony,和這家公司董事長馬化騰一樣。
有人發現了這個秘密,把這個好消息又發在了KM上。
如今,騰訊共有4個員工選擇擁有了Pony這個英文名,除了馬化騰之外,其余都是普通一線員工。
06
從不“少數服從多數“的內部論壇
2019年,改革過去一年了,KM討論也進入深水區。賽馬機制和部門墻,成為這個階段的重要焦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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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過去,騰訊的技術布局更多基于各大事業群的業務需求進行規劃,這樣的安排不乏合理之處:讓聽得見炮火聲的人來決策,更能適應快速變化的業務需求,并進一步降低跨部門的溝通損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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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年河東,三十年河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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彼時所推崇的模式,是通過大中臺整合所有數據,再利用算法提取相關信息,從而對內提供數據基礎建設和統一的數據服務,對外提供服務商家的數據產品。
KM上騰訊人對其他競爭者的關注,開始多于過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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抖音在短短3年時間成長為6億用戶規模的超級App,就被歸功于字節跳動強大的中臺與算法。
在2018年,所有的贊譽都留給了阿里、字節引領的數據中臺模式,而騰訊的散養式研發,在內部更多是收到了“重復造輪子”、“重業務輕技術”類似的抱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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相比起”930變革“引發外部對騰訊戰略布局的大討論,在擁有數萬名程序員的內部,人們更關心的反而是新近成立的「技術委員會」能夠給內部帶來什么改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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新聞一出,馬上有員工率先發問:“技術委員會能否真正做到以技術人員為主?”
他的觀點反映了不少程序員的心聲:技術就是技術,并不應該屈從于業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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技術委員會可以了解各事業群的業務需求,但各事業群也需要站在公司整體的角度考慮,遵從技術委員會的決定。
按照規劃,騰訊技術委員會由盧山和湯道生兩名騰訊總辦成員牽頭,各個事業群的技術負責人悉數進入技術委員會的決策圈。技術委員會下設「開源協同」和「自研上云」項目組,推動內部代碼的開源和協同,以及業務在云上全面整合。
騰訊希望通過技術委員會對賽馬機制進行修正,減少無效的重復開發,整合沉淀內部的技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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兩位總辦成員中,盧山執掌的TEG(技術工程事業群)是騰訊內部的技術支撐部門,堪稱騰訊的“神盾局”,他多次在內部表態全力支持湯道生和CSIG(騰訊云與智慧產業事業群)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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和外界恨不得一個星期就看到騰訊新面貌不同,技術委員會的宣傳力度,與人們期待的并不匹配。
據悉,決策層希望低調推動這項內功的修煉,減少對外公關,并要求各事業群技術負責人盡快摸清全公司現存的“技術債”,同時展開了建設技術圖譜、專屬討論區、代碼社區等基礎工作,HR甚至成立了專門的工作組,為支持開源的部門和個人進行考核和晉升傾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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員工想象中要霹靂手段拆掉部門墻、統合所有數據的場面沒有出現,以至于在變革一周年的內部討論中,有人在KM討論道“開源協同暗流涌動,研發效率問題重視起來了”,但也有人感覺只是“換了一下事業群的名字”、“沒有感受到中臺的作用”,甚至吐槽“起了無數中臺”,而要求打通全騰訊的算法和數據的大有人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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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這一次,湯道生所代表的總辦在內外部表態都很堅決:騰訊不做全公司范圍的數據中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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馬化騰認為不做中臺有利于用戶隱私保護
這些都不難理解,基層員工站在自身工作的視角,會在KM上呼吁最大限度開源、協同、共享,最大限度提高效率;但決策層又必須有另外一重考量:這一步邁出去了,除了對業務和員工,還將對公司、社會長遠有什么后果,這并非多數基層員工所能觀察得到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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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KM從來都不是少數服從多數,而是民主集中制。”有騰訊員工概括道。
07
科技向善成為了鍵盤上的焦慮
民主集中制,也體現在“科技向善”概念的首次公開——KM上大家集中一臉懵逼,啥?
“科技向善”這個觀點,最先由張志東在2018年一場演講中提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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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位身家千億卻開著10萬元大眾寶來上班的IT男,親手搭建了QQ的架構設計并能夠沿用至今。憑借務實低調的作風,他在擁有數萬名程序員的騰訊被尊為“大師兄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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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年正是張志東有感于諸多大企業隨著人員膨脹后導致文化稀釋、溝通斷層等問題,下令創辦KM,并規定除非人命案件,內部任何人都無權要求KM部門提供匿名發言人的身份信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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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張志東看來,KM是彌合大公司內部鴻溝的理想工具,盡管已經退休,他仍保留著終身榮譽顧問、騰訊學院榮譽院長的身份,每個月會去看兩次樂問,十幾年來累計回答了兩百多個問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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時間來到2019年,馬化騰在朋友圈轉發了一條騰訊優圖借助AI找到失蹤兒童的新聞,配語是:科技向善,我們新的使命和愿景。
同年11月,騰訊在21周年司慶上正式宣布將“科技向善”加入到公司使命愿景。
在騰訊幫助下,科研團隊進行的沙漠化治理項目
短短一年時間,這四個字從“倡議”迅速升級為“使命”,在內外部都掀起了一場關于什么是“科技向善”的大討論:
“怎么做才是科技向善?”
有人從實際業務出發,希望公司的軟件不要效仿同行硬塞全家桶、續費不要做默認、消滅暗扣的扣費點......
也有人認為公司應該不僅僅是對產品細節小修小補,而是關注AI算法被濫用、用戶隱私遭到侵犯、科技適老化建設嚴重滯后等社會性問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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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也有員工擔憂,這個充滿理想主義色彩的使命愿景,會給騰訊帶來無妄之災:
“騰訊的「科技向善」和谷歌的「不作惡」差別很大......稍有不慎,你的行為就會被詬病不夠“向善”,給業務捆上了道德的枷鎖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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果不其然,這個四個字很快成為內部靈魂拷問的必備詞:
微信接檳榔企業廣告,是否科技向善?
我廠新劇的設定,符合“科技向善”價值觀?
科技向善,某些部門真的有在做嗎?
廣告多到影響用戶使用,說好的科技向善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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每當問題出現,相關業務的總經理、總監免不了在內部公開道歉并承諾整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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漸漸地,“科技向善”成為懸在所有騰訊員工上頭的達摩克利斯之劍,上到決策層、下到基層員工,“我死后管它洪水滔天”的做法不再可取,因為一旦被外部曝光和內網責難,丟的不僅是個人,還是整個部門的臉面,甚至還將被全公司通報批評、接受處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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騰訊素有偶像包袱。
外界流傳“微信監聽用戶聊天來匹配廣告”的謠言屢禁不絕,多次辟謠無果之后,張小龍竟下定決心推出自有輸入法,防止第三方輸入法將用戶信息收集后泄露和售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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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對于許多騰訊員工而言,內部和外部看到的像是兩個截然不同的騰訊:他們在朋友圈、公眾號時常可以看到身邊同事轉發的很多公司的正能量新聞,而在微博、知乎、抖音上,人們對騰訊的印象仍然停留在抄襲競品、未成年人游戲等陳年老調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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許多員工在KM中表達了自己的困惑:為什么首倡科技向善的騰訊,在外界口碑如此糟糕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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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樣的煩惱,并非騰訊員工所獨有,在全球范圍內,包括Google、Facebook、蘋果、亞馬遜等科技公司,以及國內的阿里巴巴,都面臨著如何與社會共處的難題,人們對于科技巨頭的不安和不信任,和百年前面對石油、鋼鐵托拉斯如出一轍,在國與國之間蔓延開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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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8
一個首次被提問的熱門詞匯
2020年春末,騰訊的股價從2018年的谷底翻了一番,曾經的“騰訊沒有夢想”和“背水一戰”,都成了茶余飯后的冷笑話。
2B(To B)的質疑逐漸消散,新的矛盾暗流洶涌。
這也正是劉熾平所揮之不去的疑問:騰訊公司的戰略藍圖當中,“仿佛少了一塊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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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個春天剛剛過去的全民戰疫,給他帶來了新的啟發:在人心惶惶的2020年1月27日,騰訊受命緊急開發健康碼,在內部貼出一份技術志愿者招募令,迅速獲得數千員工響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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整個疫情期間,騰訊有12000多名員工直接參與到了各式各樣的戰疫中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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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此之前,擁有6萬名員工的騰訊內部,要想推動如此大規模的線上協作,往往免不了合議、爭執、妥協甚至流產等流程。但在公共利益面前,那道曾經備受詬病的“部門墻”居然神奇地消失了,KM上的提問,不斷在互相尋找協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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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微信生態可以為疫情做些什么?”
“騰訊公益能在疫情上盡什么力?”
“游戲部門是否應該推出傳染病教育游戲來踐行科技向善?”
“個人以及公司能為疫情做些什么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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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方面是“戰時狀態”激發出的創新能力,健康碼、騰訊會議、騰訊課堂都在疫情期間大放異彩,不僅在外部緩解了騰訊的口碑壓力,也在內部KM中得到了充分的肯定;
一方面是社會對科技平臺的期待和監管在層層加碼,過去企業按比例投入一定利潤參與公益的路徑已經過時。
檢查微信健康碼,已經成為社會常態
在馬化騰看來,如果一個企業的發展和所作出的貢獻之間,沒有合理的比例,是不可能往上生長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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隨著KM上關于社會價值的討論越來越多,2020年秋天,「社會價值」開始成為重要的戰略議題,列入到騰訊決策層的討論中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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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1年4月19日,騰訊再次啟動戰略升級,提出“可持續社會價值創新”戰略,并宣布將為此首期投入500億元設立“可持續社會價值事業部”(SSV),對包括基礎科學、教育創新、鄉村振興、碳中和、FEW(食物、能源與水)、公眾應急、養老科技和公益數字化等領域展開探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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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說“科技向善”是一句偏理想主義的口號,新戰略、新部門的成立,昭示著騰訊要真刀真槍干一場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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KM上一堆關于“如何向善”的提問,已經給出答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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SSV新部門負責人陳菊紅的企業微信和KM很快就被毛遂自薦的員工轟炸,“凌晨一點了,都有同事小窗問我:你們那兒還要不要人?”
騰訊全員很快收到了內部開放活水(注:活水是騰訊內部重新應聘換崗的特設制度)SSV的郵件邀請:產品經理、運營經理、項目經理、后臺開發工程師、數字化解決方案架構師...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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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9
鍵盤俠的自省就是0前那個1
“科技向善”聽起來非常浪漫主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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截至今天,騰訊人在短短兩年時間里,在KM上提出了38322條問題和看法。騰訊人對“向善”的疑問和思考,甚至超越了對飯堂菜式、升職加薪的花式重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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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也包括騰訊總辦領導、集團首席探索官網大為。網大為英文名叫做David Wallerstein,中文名的意思據說“網絡上大有可為”。
2021年6月第一天,網大為在KM上問大家:“為什么要敢于堅持與眾不同”?
網大為回想起2000年,他剛來到騰訊的時候,這家公司只有45個人,當時馬化騰趕在互聯網世紀泡沫崩盤前拿到了一筆救命錢,當時所有人的目標都很簡單:讓騰訊活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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時過境遷,20多年后的騰訊已經成為了人們眼中“穩定”的大公司,而網大為也體察到了一些變化:
10年前他進去電梯,很多員工會笑著跟他打招呼聊天,但從五六年前開始,公司電梯里沒有人跟他說話了。
他問身邊一位同事:“你在騰訊是做什么的?”
對方感覺很詫異:“你是什么意思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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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件外人眼里,問一位同事從事什么崗位,也許再正常不過的事情,但如今卻變得陌生起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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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個變化對網大為觸動很大,他在六一兒童節這天,明白了騰訊公司已經無可避免地長大:人們各司其職,分工細化,卻也無可避免地遭遇溝通障礙和文化稀釋的問題。
9萬多人的騰訊,工作奮斗在全國乃至全球各地,加之在線化辦公的普及,如果沒有共同驅動的核心價值,它將會淪為一臺層級分明、沒有人味的巨型商業機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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KM上近十萬騰訊人,這么多年來的撕逼討論,艱難地維持、證明自己——我還是那么騰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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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剛剛結束的騰訊志愿者大會,這位首席探索官(CXO)在訪談中提到了他對企業文化的關注。
在他看來,把科技向善作為使命愿景,關心人、關心地球,在這個基礎上提供產品和體驗,才能吸引到更多志同道合的人才,才是騰訊接下來的生存之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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錢沒有了可以再賺,業務瓶頸可以突破,利潤少了可以創造,但如果騰訊人不再像騰訊人,失去了自我質疑、自我反思和自我革命的企業文化,則失去了無數個“0”前面的那個“1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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凌晨1點,馬化騰給KM上網大為這篇訪談來了個一鍵三連:點贊、收藏和評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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總結
以上是生活随笔為你收集整理的十万腾讯人,自救1000天的全部內容,希望文章能夠幫你解決所遇到的問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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