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末四大师禅净观比较
一、蓮池之導禪歸凈
1.凈土為歸
蓮池袾宏早年從禪門得悟,因其居云棲寺四十年間專弘凈土,對明末及近世之凈土宗影響深遠,被尊為凈土宗第八祖。在禪凈關系上,蓮池持圓融無礙的態度,從理論和修證上加以融通,主張禪凈雙修,并以參究念佛之法導禪歸凈。
五代永明延壽禪師的“禪凈四料簡偈”開創了“禪凈雙修”的理論先河,奠定了禪凈關系的基本模式。為挽宗門頹風,蓮池繼承延壽禪凈雙修之旨,從理論和修行實踐上對禪凈進行了進一步融通,以凈土往生作為禪宗參禪的歸宿與保障。但是,與延壽以禪凈為二門、禪主凈從之雙修不同的是,他以凈土為主導地位,極力提倡禪凈不二,禪凈同歸,成為禪凈融合的集大成者。他從念佛不礙參禪的角度,極力強調參禪應以凈土為歸:
古謂參禪不礙念佛,念佛不礙參禪,又云不許互相兼帶。然亦有禪兼凈土者,如圓照本,真歇了,永明壽,黃龍新,慈受深等諸師,皆禪門大宗匠,而留心凈土,不礙其禪。故知參禪人雖念念究自本心,而不妨發愿,愿命終時往生極樂。所以者何,參禪雖得個悟處,倘未能如諸佛住常寂光,又未能如阿羅漢不受后有,則盡此報身,必有生處。與其生人世而親近明師,孰若生蓮花而親近彌陀之為勝乎。然則念佛不惟不礙參禪,實有益于參禪也。
這是說,禪與凈土,理雖無二致,但如論事修,則有天壤之別。凈土法門若能信真愿切行實,便可仗佛慈力帶業往生,一得往生,則永出生死。而參禪之人唯仗自力,不求佛力加持,即使能參到大徹大悟,明心見性,如果不能斷盡見思煩惱,依然要在三界當中受生受死。相反,參禪人若能兼修凈土,則更能增益自己的所悟所修。
禪以自力為主,凈以他力為據,事實上,自力和他力的區分并非絕對,唯仗自力的參禪與仰仗佛力的念佛也并不是不能溝通。凈土念佛雖仗佛力,亦需自己真實“信愿行”的力量,自他二力不可或缺;禪宗參禪雖依自力開悟,也可仰仗佛力求生西方。這樣,如果參禪得悟,現生明心見性,至臨命終時,蒙佛接引,往生上品。一彈指頃,花開見佛,證無生忍,即四料簡中所謂“有禪有凈土,猶如戴角虎,現世為人師,來生作佛祖。”縱然現生參禪未悟,也可仗佛慈力,往生西方,永超生死,自然得悟,即所謂“無禪有凈土,萬修萬人去,若得見彌陀,何愁不開悟。”因此,蓮池極力主張,參禪之人應兼修凈土,發愿求生西方,以禪歸凈,以凈導禪。
2.事、理一心不亂
持名念佛的修持方法可分為三種:一者明持,指出聲稱念彌陀名號;二者默持,指不出聲,在心里默念;三者半明半默持,指微動唇舌念,亦稱金剛持。蓮池強調,無論何種方法,念佛的關鍵在于“執持”二字,“執者,聞斯受之,勇猛果決,不搖奪故;持者,受斯守之,常永貞固,不遺忘故。”他將此“執持名號”又分為事、理兩種,“憶念無間,是謂事持”,指“聞佛名號,常憶常念,以心緣歷,字字分明。前名后名,相續不斷。行住坐臥,唯此一念,無第二念,不為貪嗔煩惱諸念之所雜亂。”“體究無間,是謂理持”,指念佛時輔以禪宗參禪的方法,“聞佛名號,不惟憶念,即念反觀,體察究審。鞫其根源,體究之極,于自本心,忽然契合。”
蓮池認為,持名一法廣攝諸根,事持、理持可隨各人根性而定,根器稍鈍之人適宜先勤事持,后漸究理;根性大利之人則可徑就理持,此名頓入。事持、理持雖有層次、境界之別,然“攝心體心,兩種念佛,事理互通,本不二故。”“作用小殊,及其成功,一也。”所以,他強調持名念佛有專事者,有專理者,“機亦互通,不必疑阻。”僅能事念者不必自疑理性不明,所為無益。事實上事亦能通理,純一念去,自然有所悟處,所謂“不假方便,自得心開。”唯勤理念者亦不必自疑稱佛名號少而致落空,事實上理亦能通事,念念理一即是念念彌陀。無論事持、理持,執持至極,即可達到念佛一心不亂的境界,“一心者,專注正境也;不亂者,不生妄念也。”
天臺智者大師在《觀世音菩薩普門品疏》中解釋“一心稱名”,將其分作事、理兩種,“存念觀音,無有間斷,名事一心。若達此心,四性不生,與空慧相應,名理一心。”蓮池秉承古德之意,亦對念佛一心不亂作事、理之分。他認為,由憶念無間而至事一心不亂,“事上即得,理上未徹,惟得信力,未見道故,名事一心也。”此事一心不亂唯得到信力成就,只能伏住煩惱,還不能破除煩惱,所以是有定而無慧;由體究無間而至理一心不亂,此又分兩個階段:第一,了知能念所念,更非二物,即在能念的心之外,無有佛為我所念;在所念的佛之外,無有一個心能念于佛。第二,非有非無,非亦有亦無,非非有非無,離于四句。若言其有,則能念之心,本體自空,所念之佛,了不可得。若言其無,則能念之心,靈靈不昧,所念之佛,歷歷分明。若言亦有亦無,則有念無念俱泯,若言非有非無,則有念無念俱存。“如此言思路絕,無可名狀,故唯一心。斯則能所情消,有無見盡,清凈本然之體,更有何法而為雜亂,以見諦故,名理一心也。”此理一心不亂純屬理觀,不專事相,由觀力所成就,不但能伏住煩惱,且能照破煩惱本空,所以是定慧雙得。
蓮池還以理一心不亂即是實相,與華嚴諸經進行了會通,指出《文殊般若經》中之一行三昧、《華嚴經》中的一行念佛及一時念佛、《大乘起信論》中說的觀佛真如法身,皆是此理一心之義。另外,《觀經》中的至誠心、深心、回向發愿心三心,《起信論》中的直心、深心、大悲心和《往生論》中的清凈心、安清凈心、樂清凈心三心,乃至《華嚴經》之十心,《寶積經》之十心,無不具於此理一心之中。還有凈名經所說的菩薩成就之八法、《華嚴經.入法界品》中德云比丘所開示的二十一種念佛門,亦不出此理一心之外。
理一心不亂當屬實相,因此其含義無盡:其一,理一心不亂即“作”、“是”二義。《觀經》云:“心想佛時,是心作佛,是心是佛。”《阿彌陀經》開示一心持名,由此一心,終當作佛,從因至果,名之曰作;即此一心,全體是佛,非因非果,名之曰是。其二,理一心不亂即是定中之定。修少善少福名曰散善,一心不亂多善多福名曰定善。事一心不亂屬定善中之散善,理一心不亂則屬定善中之定善。其三,理一心不亂即菩薩念佛三昧。《佛說菩薩念佛三昧經》中言正念諸法實相是名念佛,雖無信愿往生等語,實則“當爾之時,巨浪微波,咸成止水,濃云薄霧,盡作澄空。唯是一心,更無余法,故云無不一也。”此經念佛三昧是以無念而入,而《阿彌陀經》則以有念巧入,二者作用雖稍有別,從究竟之理上講畢竟不殊,因此同名念佛三昧。其四,理一心不亂即達摩直指之禪。達摩祖師說禪,直指靈知之自性。此理一心正是靈知之自性。禪凈二宗門庭施設雖有不同,其所證并無兩心。其五,理一心不亂則心王心所無不一。念佛之人開始以耳識聞彼佛名,次以意識專注憶念,“以專念故,總攝六根,眼鼻舌身,如是六識,皆悉不行。念之不已,念極而忘所謂恒審思量者。其思寂焉,忘之不已,忘極而化所謂真妄和合者。其妄消焉,則七識八識亦悉不行。”其六,理一心不亂即“自性彌陀,唯心凈土”。念佛至于理一心,則念體本空,念實無念,“由念空真念,生人無生。念佛即是念心,生彼不離生此。心佛眾生一體,中流兩岸不居。故謂自性彌陀,唯心凈土。”在蓮池這里,理一心不亂非但即直指之禪,即此一心一大藏教無不收盡。顯然,他意在將諸宗收攝歸于念佛一路。
3.參究念佛
延壽禪師雖在理論上對禪凈二門進行融通,提倡禪凈雙修,凈土為歸,但并未提出具體的修持方法。北宋以后,因為凈土宗的振興,禪林念佛之風也日益興起。元代的斷云智徹禪師以凈土為歸向,開出參究念佛一法,即教人以一句佛號作為話頭,參“念佛的是誰”。元、明之間,參究念佛已逐漸發展成一種教界禪修的共通趨勢。蓮池所處的時代,禪門雖已凋弊,但參禪開悟者仍不乏其人,他本人早年亦從參禪得力。為了更好地接引參禪人歸向凈土,蓮池積極倡導參究念佛一法,力圖將凈土的持名念佛與禪宗的參話頭結合起來。沿智徹禪師之思路,他主張參禪之人不必別舉話頭,只須念佛數聲,回光反觀這念佛的是誰,“體察究審,鞠其根源。體究之極,于自本心,忽然契合。”契合本心,即了知能念之心,本體自空,所念之佛,了不可得。然能念之心,亦靈靈不昧,所念之佛,亦歷歷分明。在《彌陀疏鈔》中,他將執持名號分為事、理兩種,憶念無間名為事持,稱此由參而悟的體究無間為理持。由體究無間而得的“能所情消,有無見盡,清凈本然之體”境界,即為《阿彌陀經》中“一心不亂”之“理一心不亂”。
佛教修行講求一門深入,有人曾置疑參究念佛一法:凈土修行單持佛號即可成就,參究主要為求開悟,有違凈土往生理念,且參究念佛屬于兼帶,不符合“修行宜一門深入”之宗旨。其實,蓮池也是主張修行貴在一門深入的,至于參究念佛,他認為與凈土往生之旨并不相礙:
國朝洪永間,有空谷、天奇、毒峰三大老,其論念佛,天毒二師俱教人看念佛是誰,唯空谷謂只直念去亦有悟門。此二各隨機宜,皆是也。而空谷但言直念亦可,不曰參究為非也,子于疏鈔已略陳之。而猶有疑者,謂參究主于見性,單持乃切往生,遂欲廢參究而事單持,言經中止云執持名號,曾無參究之說。此論亦甚有理,依而行之,決定往生,但欲存此廢彼則不可。蓋念佛人見性,正上品上生事,而反憂其不生耶?故疏鈔兩存而待擇,請無疑焉。
這是說;單持名號或參究念佛,都是“隨病制方,逗機施教。二各有旨,不可是此非彼。”天奇、毒峰二老皆教人參究,空谷景隆教人直念,都是觀機而言的。何況空谷只說,直念下去也有悟處,并沒有否定參究一法。實際上,凈土單持佛號,念念無間,決定可以往生。而參究念佛參到大徹大悟,明心見性,如求往生,正可上上品往生。此是以禪助凈,以凈助禪,禪凈一舉兩得。在《疏鈔》中,蓮池對持名的事持、理持之分,正是針對不同根機而言的。他指出,兼帶之“兼”有兩種含義:
昔中峰、天如謂,禪與凈土理雖一,而功不可并施,今日兼修者何?蓋兼之義二,足躡兩船之兼,則誠為不可。圓通不礙之兼,何不可之有?況禪外無凈土,則即土即心,原非二物也,安得更謂之兼?
顯然,中峰明本、天如惟則雖曾說過“修行不許互相兼帶”,是針對行人將禪與凈土分割為兩門,心不專一,終至兩無所獲之情形而言的,“良由念佛者,自疑與參禪異致,念外求禪。參禪者,自疑與念佛殊歸,禪外覓佛,心分二路,業不專精,故所不許。”而這里提倡的參究,正是“圓通不礙之兼”:
今念佛者,即于念上體究,不曾別有作為。即拳究手,即波究水,是一非二,何得名兼?縱名為兼,如是之兼,非世之所謂兼也。兼亦何礙,勢至以念佛心,入無生忍,佛兼禪也。普賢以不可思議解脫,往生安樂,禪兼佛也。故永明謂有禪凈土,猶如帶角虎,而圓照稟單傳之旨,亦以凈土密修,是皆兼而不二,一而常兼者也。
蓮池極力強調參究念佛是在念佛上參,依舊是一門,并非二事。
可以看出,蓮池提倡的參究念佛不同于禪門參“念佛的是誰”。禪宗參究者不注重信愿求生,不求佛力加被,即使念佛,只注重看念佛的是誰,以求開悟而已。而這里的參究念佛,是以理事無礙為理論基礎的:一方面,以禪家參話頭的方法參“念佛的是誰”,另一方面,參究之人無論悟與未悟,對凈土皆有真實的信愿,求佛力加被,往生西方。此即以凈土為主,參究助之。這樣,以信愿為前提的“參究念佛”便將自力和他力很好地結合起來,在禪者參禪與凈土念佛之間架起了一座橋梁,成為蓮池導禪歸凈之方便。
據此可以看出,為糾狂禪、濫禪之弊,蓮池以凈土為歸向融通禪凈,繼承發揚了禪凈雙修之風。其思想廣大精微,契理契機,不僅在明代佛教史上占有極其重要的地位,且對近代凈土宗乃至整個佛教界的發展具有深遠的導向作用。
二、真可對凈土流弊的批評
紫柏真可專主禪修,畢生以復興禪宗為己任,對凈土談論較少。真可對明末佛教的現狀頗為憂慮,認為“此來佛法大患,患在天魔外道,患在盲師資七大錯耳”,第三錯即在于以凈土念佛排斥參禪、看教:
以為念佛求生凈土,易而不難,比之參禪看教,惟此著子最為穩當。我且問你,凈土染心人生耶?凈心人生耶?半凈半染人生耶?若染心人可生凈土,則名實相乖,因果背離;若半染半凈生凈土者,吾聞古德有言:若人臨終之際,有芥子許情識念娑婆世,斷不能生凈土;若全凈心人生者,心既全凈,何往而非凈土,焉用凈土為?如果以為念佛一著子,能勝參禪看教,豈非大錯?
顯然,真可對當時凈土法門出現的一些弊端是相當不滿的。修禪之人有自恃利根薄凈土為愚地愚婦所修之著相法門,同樣,修凈土者亦有執凈土斥參禪修定為落空之舉。此二者執有執無,俱是不解佛法真義。凈土法門仰仗彌陀他力本愿之力,一生成辦生死大事,較于通途法門之難解難行被稱為“易行道”。但是,“易行”也是相對而言的,凈土往生雖仗他力,仍不廢卻自力,“至心信樂欲生其國”者方可成就。至于往生晶位之高低、證道之深淺、見佛之遲速,全在行者持名功夫之深淺。就是說,凈土行人需有識破身心一切皆幻,對西方凈土發出真實信愿的認識基礎,且在日常生活中修持凈業三福,正念宛然,佛號不斷,如此精進修持方可在臨命終時感佛接引,往生西方。所以,凈土修行自、他二力不可偏廢,雖有“易行道”之稱,但在某種程度上也是相當不易的。真可“凈心”、“染心”之論從禪者強調自力解脫的立場指出,念佛求生凈土必須有“凈心”的功夫,“心凈則佛土凈”,如果過分依賴他力輕視自力,平日不作看破放下、自凈其心的努力,臨命終時情識種子現行,則不能與佛感應道交,又談何往生凈土。他的另一段言論表達了同樣的意思:
念佛求生凈土之義,義在平生持念,至于臨傘終時,一心不亂,但知娑婆是極苦之場,凈土是極樂之地。譬如魚鳥,身在寵檻之內,心飛籠檻之外。念佛人以娑婆為籠檻,以凈土為空水,厭慕純熟,故舍命時,心中娑婆之欲,了無芥許,所以無論其罪業之輕重,直往無疑耳。倘平生念佛雖久,及至舍命時娑婆欲習不忘,凈土觀想不一,如此等人亦謂念佛可以帶業往生凈土,以義裁之,往生必難。
故廬山先造法性論,次開白蓮社,非無以也,蓋法性不明則情關不破,關不破則身心執受終不能消釋,以執受未消釋故于飲食男女之欲根斷不能拔,所以口念彌陀,神馳欲境,如先以破身心之方,教之漸習而熟,則能了知身與心皆非吾,有此解若成,則身心執受雖未順破,然較之常人,高明遠矣。
此段談論凈土修行厭離娑婆、欣慕極樂之行的重要性,指出凈土雖可帶業往生,但此“帶業”也是有條件的,必須建立在臨命終時求生凈土之愿力大于娑婆業力的基礎之上。所以,真可特別強調在日常動用中勘破身心、破除情執,如此念佛才能與佛相應。當然,他的破執方法不是凈土之念佛凈心,而是持頌“毗舍浮佛偈”。
真可認為,念佛法門簡便易行,一句彌陀即可出離苦海,可謂殊勝。但他對行人雖修持凈業然不能真實修行,表示出深切的憂心:
念佛法門,最為簡便,但如今念佛之人,都無定志,所以千百人念佛,無有一兩人成就者。這一句佛、一句菩薩,一切天、一切人,若生西方者,莫不因此這一句阿彌陀佛而度苦海。然念佛心真不真,勘驗關頭,直在歡喜煩惱兩處取證,其真假之心歷然可辨,大抵真心念佛人,于懼喜煩惱中,必然念念不間斷,是以煩惱也動他不得,歡喜也動他不得,歡喜煩惱既不能動,死生境上自然不驚怖。今人念佛,些小喜怒到前,阿彌陀佛便撇在腦后了,如何能得念佛靈驗?若依我念佛,果能于憎愛關頭,不昧此句阿彌陀佛,而現在日用,不得受用,臨終不得生西方,我舌根必然破爛。你若不依我法,則念佛無有靈驗,過在汝,與我無干。
由上可見,真可對凈土流弊的批評主要集中在:過分依賴他力,不能自凈其心;情執未破,不能看破身心;心無定志,不能真實念佛。這些都是凈土往生的決定障礙。無疑,真可的批評有糾正凈土念佛走向偏弊的功效,對凈業行人的修持也有著決定的指導意義。事實上,真可雖以禪宗立場批評凈土流弊,但對凈土法門仍然評價很高,他在給門下居士的信中,即鼓勵其真修凈土:“到家果能打屏人事,專力凈土,乃第一義。”
蓮池年長真可八歲,時代相當,振興佛教之使命一致,二位大師理應有所交往,但是在真可的文集中,僅有一處提及蓮池:
萬歷庚子冬,有始光居士自閩之杭,訪云棲袾大師,因見大師所供無量壽佛立像殊勝,精神慈注,瞻禮之間,使眾生染習于不知不覺之頃,忽生凈想。……大師望居士眉宇之色,欲像之心,……約明年四月迎像,不幸袾大師赴湯火之災,遂以原像應其請。
從真可對蓮池的“云棲袾大師”之稱謂來看,他對蓮池的修證和宗風是非常欣賞和欽佩的,但是并未對此多加議論。與蓮池倡西方凈土不同的是,他在立像緣起中亦是指歸唯心的:“若以唯心觀之,木佛肉佛,兩者未嘗非心也,……渠臭皮囊,不異立像。”蓮池的著述十分豐富,從其見地圓融的言論中,可以看出他對時事的敏銳洞察力。但對于真可由“妖書”被逮,直至獄中坐化(萬歷三十一年,1603年,時蓮池六十九歲)等振憾當時佛教界之大事,蓮池并沒有任何評論之語。但是,在他給居士的信中,其“況今處士以橫議被逮,時僧以傲世取尤,以勢揆之,亦所當避。”之語,吐露出他本人“奉法唯謹”的審慎態度。
可以肯定的是,蓮池、真可對對方的評判都是十分謹慎的,究其原因,應該是二人弘法取向之不同所致。蓮池一生致力于弘揚凈土法門,希冀以凈土實修拯救禪門空疏等時弊。所以,他的言論都是從凈土的立場展開的:融通禪凈法門,以理事無礙之華嚴觀將西方凈土與唯心凈土統一起來,發起行人對西方凈土的決定信心;凈土往生與否全在信愿之有無,因此特別注重對凈土信、愿、行的闡述;雖亦強調自力修行的重要性,但同時凸顯彌陀他力本愿的殊勝作用。與此不同的是,真可意在以禪救禪,雖贊嘆凈土法門,但他論凈土畢竟是站在禪宗立場上的:其一,應機、糾弊的原故使他凸顯唯心凈土,消解西方凈土,例如第三錯中有“心既全凈,何往而非凈土,奚用凈土為?”之語;其二,真可發揮禪宗“即心即佛”之理念,認為“心外無佛,佛外無心”,只有心佛情消,方能“常光獨露,肯心自許”;其三,真可特別強調修行中自力解脫的重要性,言“須是自家拼命掙著,不然是自要沉沒,雖千佛出世,也難救取。”在談到阿彌陀佛四十八愿時,他亦是注重發揮自心自信力量,不可避免地淡化了凈土他力本愿的功用,他說:“是故殊勝超一切,生其國者皆不退。我若發愿祖無量,我即彌陀真骨肉。”“悲智不從心外生,自強勇猛亦心力。如是觀察了無疑,我即彌陀最初師。”這樣,如從凈土的角度來看,真可雖不否定凈土法門,但其直指唯心的語言如果行人不達真意,即成以理奪事,而有破法之危:空論唯心凈土,否定西方凈土;高唱“即心即佛”,否定阿彌陀佛;過于強調自力,有礙往生之機;追求所謂無生,不注重信愿往生之本旨。
由此可以想見,對機之別、宗風之異,使蓮池“慈姥”、紫柏“猛士”實難互相評論。明末大居士馮夢禎(1548—1595,字開之,浙江嘉興人)曾先后師事蓮池、真可二人,對二大師的宗風之差異可謂明了,他在寫給真可門人密藏道開禪師的信中說:“法門寥寥,此中僅有蓮池老師、虞長孺二人,亦時時相親,但血脈稍異,不能吐露本色。……渠輩意甚雌黃老師(指真可),但面覿相逢,自然折服。”然而,不可否認的是,紫柏和蓮池,“表面上,一禪一凈,一雄猛,一穩健;然而講到實地,則英雄所見往往略同。”“其實修實悟真切為性命的精神,完全一樣。”
三、憨山之禪凈并重
憨山德清與紫柏真可經歷相似,因弘法罹難下獄,流戍嶺南五年。其一生為振興禪宗、中興曹溪而奔波,被冠以“俠王”之稱。據《憨山自敘年譜》載,萬歷四年(1576),憨山三十一歲,在五臺山妙德庵與來此游歷的蓮池(時年四十二歲)相會,“留數日,夜對談,心甚契”,頗受蓮池禪凈合一思想的影響。此后二人未再謀面。年七十二歲時(萬歷四十五年,1617年),于云棲寺為蓮池作塔銘。盡管交往甚少,對于蓮池的修證及弘法功績,憨山是十分敬重與欣賞的,自言:“老朽仰慕大師三十余年,向以業牽,未及一造丈室,自恨生平闕緣。”
對于禪門流弊,與蓮池一樣,憨山亦有著深刻的反思,意在以凈土真修作為末世補偏救弊之良方,因此,他對禪、凈二門多有融通。憨山認為,佛說一切法門皆是以明心為要,明心之要則在于參禪、念佛。禪、凈二行,原無二法。禪本離念,如果念佛念至理一心不亂,即是無念,凈土往生中上品上生即是從離念中證得。況且,參禪是為了悟明心性,念佛一心不亂而了明白心,又何嘗不名為悟呢?所以,念佛即是參禪:
參禪乃生凈土,此是古今未決之疑。此說破盡,而禪凈分別之見,以此全消。即諸佛出世,亦不異此說。若舍此別生妄議,皆是魔說非佛法也。
顯然,憨山與蓮池有著相同的思路,即反對妄分禪凈為二,提倡延壽禪師“參禪以凈土為歸”之禪凈雙修,他說:“參禪看話頭一路,最為明心切要。但近世下手者稀,一以根鈍又無古人死心,一以無真善知識抉擇,多落邪見。是故獨于念佛參禪兼修之行極為穩當法門。”
憨山認為,禪家參禪,“公案雖多,唯獨念佛審實的話頭最易得力。”因此,他將參禪、念佛融攝為一,主張以“參究念佛”一法作為禪凈雙修之方法。但是,禪、凈二行理上雖是無二,至于下手做工夫卻有明顯不同,“若當參究時在一念不生,若云念佛則念又生也,如此不無兩橛念。”那么如何才能“參究即念佛,念佛即參究”呢?憨山對此有詳細的論述:
如今參究,就將一句阿彌陀佛作話頭,做審實工夫,將自己身心世界,并從前一切世諦、俗習語言、佛法知見一齊放下,就從此空空寂寂中,著力提起一聲阿彌陀佛,歷歷分明,正當提起時,就在直下看覷審實此念佛的是誰。重下疑情,審之又審,疑之又疑,如驢覷井,覷來覷去,疑來疑去,疑到心思路絕處,如銀山斂壁,無轉身吐氣處。是時忽然磕著、觸著,真無生意忽然猛的現前,時則通身汗流如大夢覺,到此方信生即無生,無生即生,參即是念,念即是參。回頭一看,始知向來如在含元殿里覓長安也。
憨山主張禪凈雙修,因此對凈土修行的論述頗多。他極力贊嘆凈土法門,主張上根之人以參究之心念佛以了生死,中下根之人則可專修凈土。相較而言,蓮池專弘凈土,西方凈土是其闡釋的重心,但出于融通禪凈之目的,也十分注重提唯心以闡凈土之旨。而憨山與真可有相似之處,較多從禪宗立場來論唯心凈土,他說:
今所念之佛,即自性彌陀,所求凈土,即唯心極樂。諸人茍能念念不忘,心心彌陀出現,步步極樂家鄉,又何必遠企于十萬億國之外,別有凈土可歸耶?所以道心凈則土亦凈;心穢則土亦穢,是則一念惡心起,刀林劍樹樅然,一念善心生,寶地華池宛爾,天堂地獄又豈外于此心哉?
當然,憨山以唯心凈土說明心外別無凈土、凈土不在心外,旨在強調自力的主導作用,以對治凈土修行中不知凈心、過分依賴他力之極端傾向,“三界萬法,未有一法不從心生;凈穢之境,未有一境不從心現。所以凈土一門,無論悟與不悟,上智下愚之士但修必得者,皆由自心,斯則唯心凈土之旨。”同時,憨山并沒有否定西方凈土的實有性:
以此國中,但受諸樂,故名極樂。以彼佛國無穢污,故名凈土。無有女人,蓮華化生,故無生苦。壽命無極,故無老死苦。衣食自然,故無求不得苦。諸上善人俱會一處,故無冤家聚會之苦。以彼國土七寶莊嚴,故無瓦礫荊棘便利不凈。種種清凈,全不同此世界。彌陀經中所說,一一皆是實事。
并且認為彌陀接引往生西方,是最省要直捷的修行法門,實乃出生死之大要。
因為偏向于禪的立場,憨山主張的凈土修行方法是持名與觀想并行,與蓮池之以觀想難成,專重持名有所不同。他認為,凈土修行當以凈心為本,是故必以持戒為基。念佛正行,貴在生死心切,以一句阿彌陀佛為命根,念念不忘,心心不斷,于一切時不愚不昧,乃至夢中亦不忘失,則工夫綿密打成一片,便是念佛得力。若能念至一心不亂,臨命終時凈土境界現前,自然不被生死拘留,必感阿彌陀佛放光接引。同時,他指出,持名念佛又必資以觀想更見穩密。依《觀無量壽經》,佛為韋提希夫人開示十六妙觀,行人可隨取一觀,或單觀佛及菩薩妙相,或觀凈土境界,如能觀想分明,二六時中,坐臥經行,開眼閉眼,如在’目前。若此觀想成就,臨命終時,一念頓生。“如此用心,精持戒行,則六根清凈。永斷惡業煩惱,則心地清凈。觀念相繼,則妙行易成。凈土真因,無外此者。”因此,憨山強調:
是故行人第一要持戒為基本,發愿為助因,念佛觀想為正行,如是修行,若不往生則佛墮妄語矣。
憨山復興禪宗,兼弘凈土,晚年更是歸心凈土,以自身的真實踐履對凈土的弘揚作出了極大的貢獻,蕅益稱道說:“憨山清大師,擴復曹溪祖庭,晚年掩關念佛,晝夜課六萬聲。……遂與六祖同留肉身,人天瞻仰,得非蓮宗列祖乎?”
綜上所述,憨山與蓮池的禪凈觀差異不大,都是由禪歸凈,成為明末禪凈雙修的極力提倡者。從參究念佛這一禪凈雙修方式上來看,蓮池意在以此方便之法攝禪歸凈,而憨山雖亦以念佛往生作為禪者參禪的保證,但更側重于藉參究念佛一法求諸自力解脫、達到現生開悟,所以可說是禪凈并重的;在凈土觀上,蓮池因為專弘凈土,為突顯凈宗信愿往生的特色,較多地彰顯彌陀他力的殊勝功用。而憨山則基于禪的立場,十分強調在他力本愿的前提下,發揮自力的功用。至于凈土修行方法,蓮池因為針對不離塵緣的在家居士,多強調方便簡要的持名念佛,憨山則主張持名資以觀想。顯然二者只有對機的不同,并無實質上的分歧。
四、蕅益之消禪歸凈
蕅益智旭是明末四大師中最晚的一位,曾護儒辟佛,十七歲時因讀蓮池《自知錄》與《竹窗隨筆》,“乃不謗佛,取所著《辟佛論》焚之。”二十四歲出家,自于蓮池像前受具足戒和菩薩戒。蕅益稱蓮池于已有私淑之恩,繼承和發揚了蓮池的思想。因為時機的差異,二位凈宗祖師之禪凈觀及凈土思想又有諸多不同。
明末清初禪林之弊日盛,蕅益深感痛心:“達摩西來,事出非常,有大利必有大害。嗚呼!先輩幸得大利,今徒有大害而已。誰能以悟道為先鋒,以念佛為后進,穩趨無上覺路者也?”因此,對于以對治禪弊為目的的參究念佛一法,蕅益提出了不同的看法。他認為有必要將參究念佛一法與禪、凈的關系加以辨別,“參究之說,既與禪宗相濫,不無淆訛可商”:
誰字公案,曲被時機,有大利亦有大害。言大利者,以念或疲緩,令彼深追力究,助發良多,又未明念性本空,能所不二,藉此為敲門瓦子,皆有深益。必凈土為主,參究助之,徹與未徹,始不障往生。言大害者,既涉參究,便單恃己靈,不求佛力,但欲現世發明,不復愿往。或因疑生障,謂不能生,甚則廢棄萬行,棄舍經典。古人本意,原欲攝禪歸凈,于禪宗開此權機,今人錯會,多至舍凈從禪,于凈宗反成破法,全乖凈業正因,安冀往生彼國?
蕅益指出,參究者藉參禪方法究“念佛的是誰”,悟明心性,體證“能所情消,有無見盡,清凈本然之體”,則對凈土念佛必有深益(由參究證理一心,往生品位在上品)。但是參究者必須以“凈土為主,參究助之”,即對西方凈土必須有真實的信愿,這樣,無論參究悟與未悟,都能以此信愿往生凈土。然法久弊生,參究念佛其實就是禪宗話頭禪,參究之人極有可能在專事參究時,唯仗自力以求現生明心見性,而忽視求佛力加被往生西方。或者對西方凈土的實有性產生懷疑,以唯心凈土來否定西方凈土。甚至以悟廢修,以禪廢教。就古人開出參究一法的本意,意在“以悟道為先鋒,以念佛為后進”,即收攝禪者歸于凈土,以保證現生超越輪回。但是,今人大多錯會參究念佛以凈土往生為主之理,反舍凈從禪,有違凈業本旨(蕅益云:“參念皆為行攝,切則參亦往生。不切則念亦不生,又雖有切行,若信愿為導則往生。無信愿為導則不生也。”所以,參究如無信愿,則障往生)。因此,他強調,參究念佛之說,“是權非實,是助非正,雖不可廢,尤不可執,廢則缺萬行中一行,執則以一行而礙萬行也。”
蕅益進一步闡明了禪與凈土的關系:
無禪之凈土,非真凈土。無凈土之禪,非真禪。然凈土之禪,本不須參究,但一心不亂即靜,名號歷然即慮。若夫禪之凈土,必須證極凈心,非可以理奪事。從上諸祖,凡情已盡,圣解未忘,不妨隨機掃執。后世學人,雖有乾慧,染習未枯,自非發愿往生,依舊隨業輪轉。
這是說,禪、凈本不為二,但是,凈土持名至一心不亂即可證得禪宗之禪,不須另藉參究而得。禪者參禪,然“晤門深遠,操履潛確之人,倘分毫習氣未除,未免隨強偏墜。永明祖師所謂‘十人九蹉路,陰境若現前,瞥而隨他去’,此誠可寒心者也。”即參禪如不能斷盡妄習,又不發愿往生,難免隨業輪轉生死。基于此,蕅益極力提倡簡易、穩當的持名念佛,他說:“阿彌陀佛是萬德洪名,以名召德,罄無不盡,故即以執持名號為正行,不必更涉觀想參究等行。”這樣的立場,實際上是將禪法消歸于凈土之中了。顯然,蕅益與蓮池一樣,意在以凈土實修補救禪弊,不同的是,基于對禪弊的深切憂心,他并不主張極易造成禪凈混濫、于凈宗反有破法之危的參究念佛。
基于如上的禪凈觀,蕅益融匯諸宗,會歸凈土。他以蓮池《彌陀疏鈔》為基礎,撰寫了《阿彌陀經要解》一書,對凈土要義進行了系統精要的總結。其對凈土思想的發揮主要體現在:
1.對信愿行的全面總結
“在蓮池的基礎上,蕅益對凈土資糧進行了發揮。針對禪徒以理廢事、以唯心凈土否定西方凈土之現象,他將“信”歸納為六個方面:信自、信他、信因、信果、信事、信理。三資糧中,蕅益認為信愿行三,雖缺一不可,而尤以信愿為主為導,他說:
若信、愿堅固,臨終十念、一念,亦決得生。若無信、愿,縱將名號持至風吹不入,雨打不濕,如銀墻鐵壁相似,亦無得生之理。修凈業者,不可不知也。
若欲決定得生極樂世界,又莫如以信為前導,愿為后鞭。信得決,愿得切,雖散心念佛,亦必往生。信不真,愿不猛,雖一心不亂,亦不得往生。
此對信愿的特別強調突顯出凈宗信愿往生之特色,一方面對治了參究之人忽視信愿之弊端,另一方面,“得生與否,全由信愿之有無。品位高下,全由持名之深淺。””的說法也體現出對中下根人的攝受。相對而言,蓮池不廢參究念佛的凈土教法可謂自力、他力并重,而澫益提倡的直持名號、“信愿為主導”顯然更強調自力條件下的彌陀他力作用。
2。對念佛的分類
一般來說,凈土念佛有持名、觀想、觀像、實相四種。蕅益將念佛的涵義,拓展為“思惟憶持此現前一念名為念佛,蓋念者始覺之智,佛者本覺之理也。”從這個廣義的角度來看,念佛法門就有三種不同:念他佛、念自佛、自他俱念。念他佛,即指托阿彌陀佛果德莊嚴為我所念之境,專心注意而憶念之,或憶名號,或想相好或緣四十八愿往昔洪因,或思力無畏等,或觀正報,或觀依報,總名念他佛。如能歷歷分明,一心不亂,則三昧功成,徑登凈域。此類即是廬山慧遠等所倡導的念佛法門。念自佛,即指觀此現前一念介爾之心,無體無性,橫遍豎窮,離過絕非,不可思議,具足百界千如種種性相,與三世佛平等無二。如此觀察,功深力到,圓伏五住,凈于六根,豁破無明,頓入秘藏。此與參禪、止觀全同,西天二十八祖、東土禪宗六祖、以及南岳慧思、天臺智者都是修的這個念佛法門。自他俱念,即指了知心佛眾生三無差別,眾生是諸佛心內眾生,諸佛是眾生心內諸佛。托彼果上依正,顯我自心理智。由我心性本具功德不可思議,諸佛果中威力不可思議,故感應道交,自他不隔,極果圓因,稱理映發。此與參禪止觀非異非同,這是永明延壽、楚石梵琦倡導的念佛法門。在所有的念佛法門之中,又以持名念佛“收機最廣,下手最易。可謂方便中之第一方便,了義中之無上了義。’’這樣,不同于蓮池不廢禪法之參究念佛,蕅益將大乘禪、教、律一切法門完全攝歸于凈土之直持名號。
3.事持與理持、事一心與理一心
因為對參究念佛的不同見解,在對念佛事持與理持、事一心與理一心的解釋上,蓮池與蕅益亦有不同。蓮池以持名“憶念無間,是謂事持”,“體究無間,是謂理持”。由事持而伏妄名事一心,由體究而獲自本心名理一心。而蕅益皆以持名來釋事、理,認為事、理的區別,在于是否通達心是、心作之理。這里,他實際上以天臺之見,將以勝解諸法實相的知見、止觀并進持佛名號作為理持念佛。他對事、理一心不亂的定義,是從持名念佛之悟理與否來進行的:
事持則念念憶佛名號,而未達是心作佛,是心是佛,但以決志愿求生故,如子憶母,無時暫忘。理持者,信西方阿彌陀佛,是我心具,是我心造。即以自心所具所造洪名,為系心之境,令不暫忘也。……不論事持理持,持至伏除煩惱,乃至見思先盡,皆事一心。不論事持理持,持至心開見本性佛,皆理一心。事一心不為見思所亂,理一心不為二邊所亂。
之所以有詮釋上的區別,圣嚴法師認為,蓮池以禪者的立場弘揚凈土,重視定慧均等的修持法,故將事持釋為但持彌陀名號,不作觀想。
將理持的程度,提至事持之上,除了持名,尚得提起內觀內審的‘體究’之法,究此能念的我及所念的佛之本體是什么?用此方法,既屬凈土行者的持名,又似禪者參話頭。目的在于肯定禪法的功能,攝收禪者歸向凈土,稱為禪凈雙修。至于蕅益,“所說的事持是指在理路的信念上,尚未到達‘是心作佛,是心是佛’的程度者,以為我能念佛,念的是自心之外的西方阿彌陀佛,所以如迷失的幼兒,憶念母親,呼喚母親,等待母親來迎救援。理持則此念佛之人,已知能念的心及所念的彼佛本是同體,只是尚未現證同體的經驗,所以假佛的名號,系念不已。雖只是系念佛號,卻已心系于佛,心向于佛,心應于佛。若此念佛之心不亂不散,不改不變,此心即是佛心佛??,所以不必另用參究的方法了。”出于應機的不同,蓮池、蕅益從不同角度闡釋了事持、理持,但是在對事持、理持的結果——事、理一心不亂的界定上并無矛盾,蕅益本人的一段言論也證明了這一點:云棲大師發揮念佛法門曰:有事一心不亂、理一心不亂。說者謂持名號是事一心,參‘誰’字是理一心,亦何訛也。夫事一心者,歷歷分明,不昏不散是也。理一心者,默契無生,洞明自性是也。是參時話頭純熟,猶屬事門。念時心佛兩忘,即歸理域。安得事獨指念,理獨指參也。又參‘誰’字,謂之究理則可,謂理一心不可。然非其人,即究理亦未可輕易,何以故?事有挾理之功,理無只立之能,幸審思之。
事實上,蓮池歸體究于理一心的目的,是要藉此理之一心倡導禪凈同歸說(理一心即為達摩直指之禪),然并不否定持名能達到理一心。他說:
此恐僅能事念者,自疑理性不明,所為無益。故言事得通理,以決其疑。《大勢至·圓通章》云:“不假方便,自得心開。”空谷云:“不參念佛是誰,直爾純一念去,亦有悟日。”是也。
可見,無論持名或是體究,二大師皆以伏妄然未見道、有定無慧為事一心,以伏妄且破妄、定慧雙得為理一心,體現出內在理路的根本一致。(信息來源:摘自《法源》)
編輯:纖塵
總結
以上是生活随笔為你收集整理的明末四大师禅净观比较的全部內容,希望文章能夠幫你解決所遇到的問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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